危砖黄
福州日报 2023年7月14日
谢冕先生的《爱简》，是一本包含情诗的抒情诗集，主要选取的是他写于1968年到1972年的部分作品。
《爱简》集子里收录了四首《爱简》。“爱简”是什么意思呢？
在第一首《爱简》里，作者标明“寄妻子”，这就是说，“爱简”是爱的信简、爱的手札。但这不妨碍我们读出“简”的另一层意思——简单，即：爱的简单，爱的纯粹、专一和执着。诗中一句“你给了我灯火、温暖以及恬静的笑霭”，显然传达出“爱情的‘拯救’力量”。“我愿你健康地笑着，活着/永远有真的欢乐/直到那一天，蓝天里胜利的礼炮轰鸣/祖国的天空里星月争辉，礼花盛开/旗浪，歌潮/人民在前进，人民举起了花的海”。这就是“经历不同时间的‘自我’之间的冲突和对话，在正视裂痕的情况下重建个体与时代的关系”（洪子诚《编选说明》）。
后面的几首《爱简》，也都是痛苦与甜蜜并存，呐喊与迷茫同在，信念与挣扎共生。诗人写道：“美丽的东西不会死亡/不朽的是属于未来的壮丽”“忘了露华浓/忘了夜沉寂/我们在高高的楼台之上凝立/为古老民族青春的壮丽/为我们少年时代就立志为之献身的社会主义/我们虔诚祝祷/在透明的高脚酒杯里/斟满了葡萄酒通红的汁液”“生活的纯真的声音向我们呼喊/为真理而奋斗的青春最美丽/那湖滨寄托了多少的幻想和希冀/那湖滨失落了多少的忧愁和欢喜”……于是，我们看到，爱情支撑了思念，守望战胜了流浪，光明驱赶了黑夜。
把诗歌的情愫，置于一个历史场域来抒写，以个人情感来映照家国命运，这是谢冕抒情诗的一大特点。一首《告别》（共1197行），和一首《迎春》（共384行），占了近半本的《爱简》。这两首长诗，以不可遏制的诗情、倾泻奔涌的诗句，从诗人的童年写到青壮年，包括离乡、参军、入党、从学、结婚、生子，以及离别、动荡、迷茫、自省、期待、迎接新生活。诗中保留着特定地域的记忆和特定年代的印记、情绪和思想：
龙眼树下的萤火呀
台风中落得满地都是的芒果呀
木屐敲打着石板的仲夏夜的梦呀
……永别了
——《告别》
从中洲岛上，眺望谷前山花一般的彩楼
怀念烟台山上难以忘怀的警号的尖叫以及山间草丛童年的嬉戏向家乡告别
——《告别》
真正的生活的主人，把生活看成
认真和诚实，他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
毫不夸张地描述，喊出
它的不平和不合理，并且
坚持为改造生活而斗争
——《迎春》
它们有叙事的成分，却并非要直接记录历史，只是借着叙事来传达爱情，和对爱情对生活的思考、对真理对道路的探寻，宛如诗人在那段时间的“精神自传”。所以谢冕在这本书的题签上说：“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情诗，这里说的是一个欲说还休的年代。”
这本诗集中有许多诗篇以地名为诗名，诸如北京、阳朔、杭州、扬州、上海、厦门、苏州、南京、镇江、福州……都被谢冕作了诗，多达24首。谢冕的一生，步履不停，这些诗篇是他那几年行踪的一个轨迹，也是他的心迹的一个缩影——个别地方他当时还没有到过，比如无锡，但他的思念已经抵达，并已在此萦绕。这些地点尽管分散在四面八方，却有一个中心，那就是爱和与之相生的思念。
比如《阳朔》：
当我一个人到阳朔
我感到你在身旁
我要把碧莲峰当作玉簪
把漓江水当作项链
献给你
……
如此，主观超越客观，主体主宰客体，产生强烈的抒情性。
在爱和思念的行囊里，装得满满的，是诗人的回忆与憧憬。比如《福州》：
你穿着鲜丽的连衣裙
来到了我鲜丽的花园般的故乡
即使当时，生活并不是鲜丽的花束
而热烈恋爱中的我们
却以鲜花般的心境迎接了生活
……
如此让人回味的爱情诗，是真正的抒情诗。在这份温柔缠绵、相互温暖的儿女情长中，我们可以读到诗人对未来生活的不泯的信念。
“穿着鲜丽的连衣裙”的姑娘，走进诗人的眼帘，走进诗人的心房。在谢冕的诗中，这是一个鲜明的永恒的形象，是一个与福州融为一体的形象，甚至可以说是福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谢冕是福州人，他出生在烟台山，福州在他笔下是“鲜丽的花园般的故乡”。这让人想起叶圣陶在福州写下的句子：“仓前山差不多一座花园，一条路，一丛花，一所房屋，一个车夫，都有诗意。尤其可爱的是晚阳淡淡的时候，礼拜堂里送出一声钟响，绿荫下走过几个张着纸伞的女郎。”（叶圣陶《客语》，1923年）可以说，“张着纸伞的女郎”，也是叶圣陶心目中的福州的形象。谢冕和叶圣陶，对福州有着共同的感受。事实上，福州的确是个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地方。早在晚唐，诗人韩偓就写到福州“四序有花长见雨”（韩偓《登南台僧寺》，亦作《南台怀古》）的特点。
为了做一个真实的人
他整整苦斗了一生
这是谢冕在1971年1月31日写的诗篇《墓铭》，是他坚定的人生态度的一个宣示。
“这些诗有并非预设的主题：在时代和个人遭受‘惊涛骇浪’时，爱情的‘拯救’力量。这里的爱情即是儿女之情，也拓展并联结着关于时代、历史的承诺和责任的思考。”洪子诚《编选说明》如是说。
诚哉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