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源自柏拉图的戏剧与哲学交融之旅
于海冰
《戏剧理论的起源》［美］马丁·普科纳 著张飞龙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
当戏剧的理想自古希腊的港口扬帆启航时，它与另一艘名为“哲学”的巨轮一道，共同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播洒智慧。然而，这两艘船上的人却对彼此怀有成见——戏剧家指责哲学家沉溺于抽象思辨，而忽视日常生活的行动；哲学家则批评戏剧家恣意幻想，让思想沦为消遣与娱乐。然而，他们未曾察觉，他们实际上共同航行在由柏拉图所设定的航线上，并在一路的碰撞与交流中彼此启发，共同发展。这正是马丁·普科纳在《戏剧理论的起源》中力图揭示的核心命题——他追溯了戏剧理论如何在柏拉图的理想主义以及戏剧追求下萌芽与发展，剖析了戏剧与哲学在历史长河中日益紧密的关联，并最终展现出二者相辅相成的独特格局。
作为哈佛大学英语与比较文学的讲席教授，马丁·普科纳的研究兴趣十分广泛，横跨文学、艺术与哲学等领域。他不仅主编了《诺顿世界文学作品选》，还通过主讲HarvardX线上课程，向全球学生展示跨越数千年的世界文学史。正是在这些跨领域与跨时代的研究中，马丁·普科纳开始思考戏剧与哲学之间的内在联系，并洞见出自柏拉图时期开启的戏剧与哲学相链接的通道。与此同时，他还在斯特林堡、王尔德、萧伯纳、皮兰德娄、布莱希特、斯托帕德、默多克、努斯鲍姆、巴丢等剧作家的笔下，发掘出哲学思想的光辉；也在克尔凯郭尔、尼采、萨特、加缪、德勒兹等哲学家的著作中，捕捉到戏剧艺术的投影。正是基于这些深刻洞察，马丁·普科纳在《戏剧理论的起源》中带领我们踏上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思想之旅，去追溯戏剧与哲学的互动历史——这段历史始自公元前3世纪，复兴于17至18世纪，在19至20世纪达到鼎盛，并一直延续至今。
正如作者所言，《戏剧理论的起源》一书致力于为戏剧史与哲学史提供全新的视角，并让我们以新的眼光看待熟悉的人物，同时去思考哲学和戏剧的关系是什么，以及戏剧与哲学是如何结合的。在第一章《柏拉图对话诗学》中，作者剖析了柏拉图如何开创性地运用“对话”这一戏剧形式，使得哲学不再局限于纯粹的形而上空间，而可以通过戏剧的人物、行动以及日常生活的细节得到生动呈现。由此，一条能够沟通戏剧与哲学的通道得以初步创建。在第二章《苏格拉底戏剧简史》中，作者回顾了以苏格拉底为主题的戏剧作品，探讨苏格拉底形象在历史长河中的不断演变，并发掘出这一过程中悲剧与喜剧创作理念的交融流变。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这种融合预示着古典的亚里士多德式悲剧范式的式微，它将在后世逐步让位于柏拉图的戏剧理想。
到了第三章，正如标题《戏剧与思想》所示，作者聚焦于斯特林堡、凯泽、王尔德、萧伯纳、皮兰德娄、斯托帕德等剧作家，通过解读他们是如何借助柏拉图的思想进行思想性戏剧创作的，从而展示出思想不断渗透进戏剧领域的过程。这不仅标志着现代苏格拉底式戏剧向现代柏拉图式戏剧的迈进，更标志着戏剧正逐步演变为一种思想的艺术。进入第四章《戏剧与哲学》，作者进一步通过梳理克尔凯郭尔、尼采、萨特、加缪、伯克、德勒兹等哲学家对戏剧形式与理论的借鉴与运用，不仅揭示了戏剧对哲学的深刻影响，也展现了现代哲学日益凸显的戏剧性倾向，以及戏剧哲学不断上升的历史意识。在第五章《新柏拉图主义者》中，作者又通过梳理以默多克、努斯鲍姆和巴丢为代表的当代柏拉图主义者对反柏拉图主义者相对主义的批判，展示出在柏拉图的戏剧追求外，柏拉图的理想主义同样作为指路明灯，照亮了当代哲学与戏剧的发展。最后在结语部分，作者总结了全文的行文逻辑，并通过对身体主义、相对主义与真理三方面的深刻批评，揭示出戏剧柏拉图主义对当代思想的影响。
除此之外，整本书还包含着三个重要的线索。一是对戏剧（形式）发展的深刻思考。在柏拉图对“对话”这一戏剧形式的推崇、对形而上学的渴望、对悲喜剧融合的期许，以及对戏剧人物日常行动的关注下，柏拉图戏剧的艺术价值逐渐获得重视，并超越了古典的亚里士多德悲剧的范式，成为后世戏剧创作的主流选择。二是将戏剧与哲学的关系拆解为哲学对戏剧的影响与戏剧对哲学的影响两个方面。在哲学对戏剧的影响方面，作者在第二与第三章中强调，正是在戏剧柏拉图主义的推动下，悲喜剧的界限不断模糊，思想戏剧不断崛起，戏剧的思想性在此得以确认。而在戏剧对哲学的影响方面，作者则在第四章中重点探讨了一批存在主义哲学家对戏剧形式与理论的借鉴与应用，揭示出哲学领域中不断凸显的艺术性倾向。三是梳理了柏拉图主义与反柏拉图主义之间的争论。柏拉图的理想主义虽然筑起了形而上的思想大厦，但今天的反柏拉图主义者却试图通过多种相对主义理论，将理想主义局限于物质的藩篱。与此同时，他们也曲解了戏剧柏拉图主义在追求物质与形式平衡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并将其误解为走向唯心主义。在物质化不断发展，并逐渐影响对绝对真理的理解，或许我们更应唤起柏拉图的思想，就像新柏拉图主义者那样，在物质的丛林中，依然坚定追寻形而上的美与日常生活美的内心。
综上所述，《戏剧理论的起源》不仅探讨了戏剧理论与戏剧形式的起源与发展，更深入分析了戏剧理论与哲学思想的互动以及不断交融。因此，戏剧家们不妨细读此书，在哲学的指引下让自己的作品更加熠熠生辉；哲学家们也可从中汲取灵感，使自己的思考在戏剧的形式中焕发新生。此外，当代市民朋友们同样值得阅读此书，它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评析戏剧艺术，解码戏剧语言，还可以促使我们在剧场中获得更加深刻的思考，充实我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它还鼓励我们通过戏剧重新审视理想主义，在当代社会中寻找真、善、美的理想，找到属于自己的“理想国”。
作者系北京大学出版社培文编辑部主任
原载于《中国艺术报》2025年4月14日
